参与人员:刘欣,Jeri毛,于丰,汪玲,Julie陈,赵敏,Steven何,刘霞,吕刚,Jack吕,Anna许
2023 年3 月 24 日,星期五, New Hope Hospital, Cap Haitian,
今天是我们工作的最后一天,手术会比较忙。走到楼顶上等日出,看到医院门口有一辆车,旁边一个女人久不久又喊又唱的,不知道她在表达什么。觉得有点奇怪。看来今天的故事都与声音有关。
不一会,汪玲也上来了,脸上带着倦意。怎么回事?“你没听到半夜的叫声吗?”汪玲问。“早上是有一些响声,是今天的病人来了吧?” 我说。
“半夜三更楼下就有人大声说话,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又像是哭,又像是叫。我就被惊醒过来。后来我们发现是一位病人夜里死了。这位病人不是我们义诊的病人。”汪玲说。
医院有一个急诊室,虽然简陋,也24 小时为当地的居民提供急诊服务。这里的人大多数非常贫穷,没有钱看医生,往往是疾病到晚期才来就医。
原来是这样。门口的这个女人可能是已故病人的家属了。
海地人表达悲哀的方式和我们中国人好像有些不同。他们没有嚎啕大哭,顿足捶胸的剧烈,也没有悄悄抹泪的收敛,而是在这两者之间。这个女人一会唱,一会说。唱歌的节奏还蛮好的。一会赵敏也上来了,说起了今早把大家全都从床上叫起的事,我们都大笑起来。汪玲说,“嘘,小声点!下面的人正在悲哀呢。我们要与欢乐的人同乐,与悲哀的人同哀。”
我们都把声音放低了8 度。
赵敏看上去也是倦容满面的。“你也没睡好吗?”我问。“没有呢。”她老实地回答。“何止是她一人没睡好,她让我们每人都没睡好。”汪玲在旁边透露了天机。
“怎么回事?”我好奇心大发。赵敏、汪玲、Julie 和安娜四个女生一个房间。晚上聊天时汪玲讲故事,说到海地人的治安混乱和前段时间17个传教士被绑架的情况。汪玲口才很好,说话很有感染力。她的故事肯定有声有色,活灵活现。这可把其她女生吓着了。晚上做梦都是劫匪,一夜都睡得不安稳。到了大概凌晨5 点的时候楼下,有人大声喊叫,她们听不懂海地语,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。赵敏就以为是劫匪来了,要绑架她们,于是从床上跳起,把她的室友们一个个叫醒。“起来,起来!有情况!” 有些人还睡得梦里懵懂,稀里糊涂,一听有情况,赶紧跳起来,穿上衣服,拿起装有护照的小包包,准备夺门而逃。心里还怦怦跳,紧张得不得了。是劫匪来了?带着枪吗?锁上门会安全一点吗?还是先逃出去,找个地方躲起来?要是劫匪来了,一锅端怎么办?
再听一会儿又没动静。安娜就小心翼翼地偷偷开了一条门缝,探头往外看一看,还是没动静。嗨,没事。大家又回到床上。突然楼下又有大喊声,吓得各位女士又跳起来,惊慌地坐在床上。脑子里比高级计算机运算还要快:如果真有劫匪,从哪里逃呢?跳窗吗?这是三楼耶。各位可以脑补一下当时的情形,后面省略3 千字。结果是这一屋子人第一次集体到楼上看到日出。
术后查房,病人都平安,没有大问题。
我刚刚从二楼的临时疼痛治疗室出来,就听到楼下的众人开始唱赞美诗。海地语我还不懂,但是旋律是熟悉的,是“神啊,你何等伟大”。
是的,神啊,你真伟大。你的大爱遍及全地。你的爱祝福着我们,使得我们有饭吃,有衣穿,有屋住,有健康的体质,有工作可以养家糊口,生活在平安中……我们接受到的祝福无可数算。你的大爱感动着我们的每一位队友,因着爱,我们冒着危险来到这个最贫穷的地方,来祝福他人。当我们身处危险的时候,家里的平安就越显珍贵。当看见别人生活贫困时,我们的生活就越显富足。当我们付出一点点的时候,才更觉得原来我们已经接受了更多,这便是施比受更有福了。我们因此感恩。
手术室和门诊都有序地进行了。我走到门诊分流的地方。吕刚医生是门诊分流的把关人,几乎所有的病人他都预先问诊分流,一天里经过他问诊的人就60 多人,够繁忙的。可这几天他和儿子手上都被咬了好多个包包。今早起来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,发冷,乏力,非同寻常。不会是疟疾吧?或者是什么流行病?在海地,这些病不是空穴来风。幸亏下午门诊人不多。我让他赶紧休息,三次都被他拒绝了,“干事要有始有终,就让我做完最后一天的门诊分流吧”。面对这样认真勤奋负责的队友,我能说什么呢?只觉得眼睛有点发热。朋友啊,能认识你们,是我的福气。能与你们一起义医,我何等幸运!
今天预计手术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。为了加快速度,我们尽量减少手术间隔的时间。一位清洁工在帮忙运动病人到术后观察室的时候,于丰医生拿起扫把拖把,就清理手术室。她一点也没用摆上医生的架子,而是处处像仆人那样,谦卑默默地事奉,令人感动。
最后一个病人竟然“爆”了(比较血腥,怕血勿进)这是个81岁的老头,有巨大的“蛋蛋”鞘膜积液,看上去要比一个篮球还大。因为没有钱去做手术。两周前因为巨大的积液,合并感染,即使开始用抗生素,蛋蛋皮肤也开始溃烂。
在手术室,给他做麻醉很不容易。当地的护士麻醉师给他扎了好几针,腰麻都不成功。这病人腰柱强直,加上耳聋,听不清我们的指令,加上这个“水球”过于大,他无法弯着腰让我们做腰麻。Julius 医生穿上高鞋套,穿好隔离衣,扶着病人。一不小心,他的手碰到这个大“水球”,一霎那,“水球”就砰地“爆”了。真的是爆发了,那脓血一涌而出喷了一墙一地,一门相隔的另一手术室也漫进了脓血,弥漫着脓臭味。等麻醉做好,手术开始的时候,还吸出了2 升的脓血液。可见这些病人真是没办法,没钱看病,等得命都要没了。
去年的义医也有类似的一个病例,病人都已经得了败血症,我当时也是他的麻醉医生,都以为这病人没啥希望了。给他引流清创后,又做了几次手术。今天Julius 医生告诉我,病人最后还出院了,现在康复良好。我很高兴,看到义医的一点意义。
有朋友常对我说,海地就那样了,豆腐扶不上墙。多少年来,多少国家帮助他们,他们还是那样贫穷落后,还是那样乱和不稳定。你们去,能改变得了海地吗?
说实话,每当我看到海地政府的腐败,官员的贪婪无能,匪帮泛滥,民不聊生,空气污染,环境污染,这四年来每年去海地义医,所见都是触目惊心,垃圾满地,情景一点都没变,心里就很烦。可是,每当看到病人求助的眼神,无奈的身影,心就软下来了。作为一名医生,我们的天职是救死扶伤,而不是搞政治改革,不是帮助经济腾飞。有哪位医者看见病人得医治而不高兴的呢?有哪位医者,心里没有与病人同喜乐同悲哀的心呢?
在最后这一天,何医生还给护士学生上课,传授知识。
在短短4 天里,我们和海地分队一起为40 病人做了80 例手术。大部分手术病人有双侧的睾丸鞘膜积液,6 位病人有腹股沟疝气。最小年龄19 岁,最大年龄85 岁。积液最大量超过3000 毫升,大于1000 毫升者有10 人。
我们为大约250 位病人做了门诊诊疗,门诊手术大约15 例。最小年龄3 个月。常见的病种有高血压,糖尿病,胃酸反流,皮肤囊肿,皮肤脂肪瘤,甲状腺肿瘤,乳房肿瘤,镰刀状贫血等。我们带来的药物也送给不少有需要的人。我们帮助医院开展疼痛科,也为病人做了针灸和神经阻滞等镇痛治疗。我们也计划和医院密切合作,进一步加强巩固内科家庭科的发展,倘若可能,进一步扩大他们的业务范围,建立妇科病理科,儿科,使得他们成为当地的一个好医院,为方圆几十里到上百里的人们带去医治。
一百多年前,当中国人还是东亚病夫,身处贫困战乱时,有一批又一批的宣教士到中国开办医院,从北方的协和,到南方的湘雅。用了几十年到上百年的时间,这些教会医院都发展成了中国医疗系统的骨干,为无数人带去医治的福音。我们今天在海地所做的,短期看不出什么效果来,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授人以渔,帮助他们建立、完善自己的医疗系统,有朝一日,他们能独立发展,完善,该多好呢!我相信,只要我们持之以恒,我们的一切努力不是白费的。
这次义医终于圆满完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