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十二月初了,海地还是很热,白天有90度,晚上也有70度。我们的房间在楼顶,空调坏了,只有一个风扇,在不断地搅动热风。夜幕降临后室外已经开始凉快起来,可是室内还是很闷热。怕蚊子攻击,不敢开门通风。一个窗子的纱窗也烂了,开窗等于给蚊子疯狂吸血的机会。不开窗呢?如同在火炉里慢烤一般。虽然身体很累,也无法入眠。辗转反侧,起来洗个冷水澡,好像在电风扇吹下凉快一点,可是不久又恢复现状,身子热得烦躁。又洗第二次澡。就这么折腾着,到凌晨四点,终于忍不住,把门打开,让凉空气进来。宁肯被蚊子包覆盖,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烤熟的红薯。
坐在门外的椅子上,让月夜把我包围起来。那个月色哟,银白静谧。远处的lake Azuei湖面闪闪发光。凉风习习,吹去一身的燥热,慢慢地,凉快起来。在这个夜鸟不惊,猫狗俱眠,月光如水,天穹之下,我一人独自清醒,尽情享受这一个时刻。这也是海地给我的礼物了。
天开始亮了,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。远山的山头,已经有了一点阳光色。于医生也起来了,和我一道静静地看着这个村庄的早晨。不久,徐医生也从二楼上来了,和我们一起欣赏山村的日出。那么安详,一股平安流进心窝。我们三人手拉手,一起祷告。
想到一夜未眠,一整天的手术安排,不会打瞌睡吧?于医生很担心我。我安慰她说,神是我的力量和帮助,不用担心的,今天你将看见神在我身上的保守。
第一个病人是31岁的工程师。阴囊积液已经越来越重了。他最担心的问题是手术以后还能有孩子吗?原来他已经订婚,准备两个月后结婚。一两个月前从女朋友那里知道Make Men Smile项目将到太子港附近的手术中心做义务的hydrocelectomy,很想根除
这个囊肿累赘,又怕以后不能有孩子。来术前咨询的时候,Dr. Jolius医生告诉他不必担心。所以他就来了。当我问他有什么问题的时候,他再次提出这个问题。当然,徐思海医生高超的技术,不会给他的生育带来任何影响的。
这是这几天里学历最高的一位病人。有不少病人文化水平很低,终身都是农民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在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,只能用拇指按印来签字。也许因为他是知识分子,不是劳力者,所以他的心率要比其他的病人稍微快一点。
我对他有这样的学历,感觉到很惊讶,就问他的家庭情况。他总共有七个兄弟姐妹,他是排行老三,他的哥哥姐姐还有他的弟弟妹妹有五位都从大学毕业。这样的家庭是非常少的。我就问他父母是不是很富有,他说并不是。从小他就有这样的志向,要成为一位医生。从年纪很轻的时候开始,他就出外打工,挣一点零用钱,好给自己以后上学用。等到高中毕业以后,因为实在是凑不够上医学院的钱,就改为上普通大学,学工程。
他不仅仅会讲当地的语言,还会三种其它语言,英语和法语和西班牙语。他用英语和我交流起来没有很大的问题。
他还是一位基督徒。大概是18岁的时候就信主。如今工作再忙,星期天也尽量去教会,星期五晚上还去参加圣经学习。我和他交谈的时候,感觉到他是一个常常感恩,充满喜乐的人,我真的非常喜欢他。我开玩笑说,他是我今天的男朋友,又帅又聪明,使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第二个病人最近有些咳嗽,脸上还带着一个布口罩。这是唯一的一位戴口罩的病人。上个星期,他曾经发烧一天,并且自从那以后开始一直持续不断地咳嗽。除此以外,他没有其它症状,也没有乏力疲倦、味觉嗅觉减退、呼吸困难等。翻译对我说,这发烧可能都是一个主观的感受,他自己连体温计都没有,根本上就没有测量自己的体温,所以不知道自己的体温怎么样,只是觉得身子比较热。他周围的人也没有类似的症状。当时我就想到有没有可能是COVID 19?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,在这里也没有检测的方法,但是他的症状体征和病情的发展都指向可能是感冒或者是支气管炎。肺听诊的时候右下肺有一些啰音,偶尔还有一些哮鸣音,其它部位的呼吸还是清晰的。血氧也正常。
如果这个病人是在美国,那么可能我会考虑取消这次的手术,让病人去做一个Sars-Cov-2的检查,毕竟这是择期手术,不是急诊手术。可是在这里情况就不一样,因为这项检查在这里的外科中心没有,也许到太子港的一些比较大的医院才可能有。错过这个机会,以后也许很难再有机会做这个手术。这样的手术一般来说要交50美金,这对许多家庭来说,是个很大的数目。没有钱就没有办法做手术。况且他的症状也已经比较严重,对他的生活已经造成了影响。基于这个考虑,我们还是给他做了手术。尽管在手术中,我们每个人都带上N95,带上目镜,并且手术室里其他非必需的人员通通都不要进来,包括翻译,以减轻可能的传染。手术进行得很顺利。术后我把他带到观察室,只是用一个屏风,把病人和其他人分离开来。其实在一个大房间中和其他人有没有办法严格的隔离。
等我把下一个病人在带进观察室的时候,看见这个屏风已经被挪掉用于其它地方了,这个病人其实和其他的病人根本上就没有任何隔离,这就是现实。如果这个病人真的是有新冠感染的话,那么传染其他病人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。
徐医生和于丰医生他们都穿上手术服,可是我没有,因为舍不得用。这些手术服都是从美国带来的,所以我所有的隔离设备就是一个N95,一个护目镜。手术结束以后,我赶紧回到宿舍处洗澡洗头,把衣服都换了。对于新冠,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以后,剩下的就交给神了。我相信祂必然保守。
幸运的是,我们接下的几天,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,外科中心的其他员工,也都没有新冠的症状。
对于海地的新冠疫情,感染率应该远比美国少,这固然有检测不够,可能也与海地天气炎热和交通有关。一个人要感染病毒,除了自己身体的免疫外,也与接触病毒的时间长短,吸入病毒的剂量,病毒在一个空间的浓度有关。因为天热,海地人的房屋基本上都是开窗通风的,其实他们的窗子,也就是一些砖头拼起花样,中间都是空的,以便于通风。有玻璃窗的房子并不多,除了有空调的房间外。因为通风透气,所以病毒在室内的浓度也会减少。海地人很多住在山区,人少,空气新鲜,当然病毒的浓度和传染也少。加上交通不便,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是那么容易,这也减低了传染途径。
注:至今,海地有10,963名确诊为COVID-19的病人,死亡人数240,死亡率是2.19%(截止到1/20/2021)。
我们在疫情中还敢到海地义医,这除了信心外,也对海地的疫情有比较客观的估计。虽然我们来海地前所得到的的信息都是比较片面不全的,但就这些信息,徐医生认为海地的疫情应该远比美国少,所以我们到海地去被感染的机会,(除了机场和飞机上有比较密切的人与人接触外)应该比在美国到商店去的机遇小。我们只要戴N95口罩,用senitizer,勤洗手,危险应该不比在美国更大。
第三位病人是一个牧师,他一个人牧养两个教会,他还是一个半职的汽车司机。他住地离这里比较远,大概两三个小时的路程。他真是一个非常感恩的人,他每回答一个问题,结尾都要加上一句谢谢。我问他有什么症状没有,这么大阴囊积液,影响他行走,性生活,开车吗?他说都没有。我就问那你为什么还做手术呢?他说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。因为海地热,通常穿的都比较单薄。我能理解他的感受。我问他布道时候都在讲哪方面的内容呢?他说都是福音。
第四个病人是年纪最大的病人,他说他有96岁了。这在海地平均年龄大概60多岁的人中,算是非常非常高龄的了。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,可能是1924年,他的家人因为他年纪这么大了也记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。这个病人除了有双侧的阴囊积液外,还有比较严重的腹股沟疝气。hydrocelectomy倒是不难,很快就做好了。倒是这个巨大的疝气,修补不容易。在这个地方,不能用mesh,因为根本就没有。即使有mesh,也不太敢用,因为一个异物植入,总会担心感染,尤其是大部分病人的营养欠佳,很瘦,卫生条件比较差的情况下。
腰麻我给了12.5毫克的bupivacaine,达到T4水平。在做hydrocelectomy的时候,病人没有任何痛觉。到修补腹股沟疝气的时候,可能因为牵拉肠子,病人感到不舒服。我小量给一些ketamine,不久病人就产生dissociation effect,有点谵妄,烦躁。我再让徐医生在局部给一些麻药,来弥补一下。
对于主攻美容外科和诊所手术的徐医生来说,腹股沟疝气修补并不是他的长项。在修补这个巨大复杂的腹股沟疝气时,进展慢起来。这时,中心的外科主任Dr. Peterson很有礼貌地征求徐医生意见,可否参与手术,一起修补腹股沟疝气。修补腹股沟疝气对于Dr.Peterson来说,是熟门熟路,他经常为当地病人做这些手术。徐医生很愉快地同意了。于是我们看到两国的医生互补长短,一起和睦合作的场面。手术很快就结束了,我也松了一口气。
在美国很讲究病人的隐私,但在海地,隐私保护的概念不能说没有,起码很稀薄。在术前检察室,有两张病床,两个病人都在上面。当我们做问诊检查的时候,另外一个病人也同时看着听着。在康复室里,两排病床,一共8个床位,有术前术后的病人,每一个床之前的相隔很近,相互都能看得见。在做外阴检查的时候,有时候我们几个人就自动形成一个身体分隔,稍微遮挡一下,给病人一点尊严。
不少病人没有文化,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。麻醉知情同意书和外科手术同意书都是联合在一起,病人用拇指按一个印,就代表他们同意手术了。
手术室的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名叫Venessa,我们都很喜欢她。我们想用Creole语说“我爱你”。这发音很像“喵喵喵”。“Vanessa, meow meow meow.”笑死人了!
嗯,手术室里也不全都是严肃的,开心愉快的时候也不少。
这一天我共给6位病人麻醉,团队共做了11台手术。早上8:45开始,晚上将近9点才下班。一天下来,也没有打瞌睡!神真的有怜悯。
出得门来,凉风习习,真舒服!云层里,月亮时而露出,时而躲藏,和我们捉喵喵。
想起我们今天所学的一句 Creole 语,喵喵喵。难道月亮也用实际行动对我们表示“我爱你”吗?